不用为起名烦恼了!这个家族男性八百年都叫一个名字
1800年12月3日,法国大革命战争如火如荼。在慕尼黑以东33公里的霍亨林登(Hohenlinden),第二次反法同盟的奥地利和巴伐利亚军队与法兰西国军队交锋。法军名将让·莫罗(Jean Moreau)大败敌军。法军投入5.6万人,伤亡约2500人;奥地利和巴伐利亚军队投入6.4万人,伤亡4600人,被俘约9000人。两周之内,奥军被打得朝维也纳方向败退了两百多公里。法军的此次决定性胜利,再加上几个月前拿破仑(此时担任法国第一执政)在意大利马伦戈大败奥军,让奥地利终于支撑不住,在1801年2月9日签署了《吕内维尔条约》,于是奥地利实际上退出了战争。第二次反法同盟战争结束。法国获得了比利时、卢森堡和莱茵河左岸。
本文不谈霍亨林登战役与拿破仑称霸的天下大势,只讲此役中一个不起眼的人物。他是巴伐利亚选帝侯近卫步兵团的团长,此役中他的团损失惨重,不过打得英勇,得到了上峰的表扬。
这位团长的头衔是罗伊斯—科斯特利茨伯爵,而他的名字就非常奇怪了:海因里希五十二(Graf Heinrich LII. Reu? zu K?stritz,1763—1851)。而他的父亲叫海因里希二十三。五十二本来是小弟,没机会继承爵位,但他的两个哥哥海因里希四十七和海因里希四十九先后故去且没有后嗣,才轮到五十二。而五十二自己也没有儿女,于是爵位传给了他的侄子海因里希七十三。
欧洲人名当中有数字,中国读者一般不会觉得奇怪,毕竟路易十六、亨利八世这样的名字我们已经耳熟能详了。对于帝王,数字一般用来表示其在同一个王朝(有时也不一定是同一个王朝,只要能扯得上亲缘关系也行)中若干个同名人中的次序。比如,英王亨利八世是英格兰列王当中第八个叫亨利的。
欧洲人常用父辈、祖辈和其他长辈或祖先的名字来给孩子取名,以示尊重,以及延续家族传统,以及表明“死者并没有死,而是在后代血脉中继续留存”的观念。所以父子同名、爷孙同名的情况在欧洲司空见惯,这在中国基本不可能出现。
在欧洲(包括我们要讲的德意志),一个家族里同名的现象极多,为了区分,难免要用数字。名字后面带数字的情况,在帝王家更常见。
在欧洲历史上,尤其是早期,一个家族中反复出现的名字,在德语中被称为主导名(Leitname)。比如法国波旁王朝的男性成员,包括国王,很多叫路易。而担任勃兰登堡边伯、后来成为选帝侯、普鲁士国王和德国皇帝的霍亨索伦家族里,弗里德里希也是个极多的名字。
主导名不是随便取的,一般规矩是这样:假如A生了两个儿子,长子B1沿用其祖父的名字;次子B2沿用外祖父的名字。而B1再生长子C1的时候,就会给C1用A的名字。这样很多代延续下去,就可能出现这种情况:这家历代的长房长子只有两个名字,并且轮流出现。
举个例子,从1513年到1972年,丹麦国王只有两个名字:弗雷德里克和克里斯蒂安,并且交替出现。一直到1972年出了女王玛格丽特二世,才打破这个循环。不过,玛格丽特二世的长子叫弗雷德里克,而他的长子叫克里斯蒂安。所以,在丹麦王室,弗雷德里克和克里斯蒂安的循环应当还会继续下去。
有的家族,长子(一般就是继承人)的主导名是始终如一的,只要是长子就必须叫这个名字。如果长子死了,那么次子要改成那个主导名。伯纳德·康沃尔的“撒克逊”系列历史小说被改编为电视剧《孤国春秋》,讲的是阿尔弗雷德大王时代的英格兰,当时基督教和北欧异教在争夺人心,盎格鲁撒克逊人和丹麦人在争夺英格兰土地。主人公乌特雷德(Uhtred)是个撒克逊贵族,他的原名是奥斯贝特(Osbert),是班堡领主乌特雷德的儿子。这个老乌特雷德有两个儿子,分别叫乌特雷德和奥斯贝特。后来小乌特雷德在战斗中死亡,老乌特雷德唤来了次子奥斯贝特,说:“从今天开始,你就叫乌特雷德了。”
很有意思的是,在有的家族,长子叫什么不一定,但所有的次子都叫同一个名字。比如10世纪曾为萨克森公爵的比隆格(Billunger)家族,次子都叫赫尔曼。
但是如果家里出了败类,辱没祖宗、玷污家族荣誉,那么主导名的规矩可能会被搁置。比如,奥尔登堡伯爵家曾用艾吉尔马(Egilmar)这个名字,后来出了某个艾吉尔马杀害亲兄弟的丑闻,于是不再用这个名字。
最后我们再回去看看罗伊斯家族吧。贵族世家里反复出现主导名不奇怪,但罗伊斯家族实在太奇葩了:所有男性都叫海因里希。
所以难怪海因里希二十三的儿子分别叫四十七、四十九和五十二,毕竟平辈里有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同名人。这下好了,父母不用为给儿子取名而烦心,反正已经有祖宗家法,规定所有男丁都叫海因里希。
罗伊斯家族历史非常悠久,可以追溯到12世纪,而且特别枝繁叶茂,主要在今天德国图林根州东部地区生息繁衍。他们起初是为诸侯打工的地方行政长官,1329年从神圣罗马皇帝那里获得了诸侯地位,1673年成为帝国直属伯爵,18世纪末几个分支获得帝国侯爵头衔。这一家有点像《冰与火之歌》里的孪河城佛雷家族,生育力超强,家族分支极多。1564年,罗伊斯家兄弟分家,分成长、中、幼三个分支。中支于1616年绝嗣,只剩下长幼两支。两支内部又不断分家,到1700年共有十个罗伊斯伯爵头衔。为了防止家业越分越小,从1690年起取消兄弟平等继承的制度,改为长子继承制。后来拥有实际统治权的就只剩下两个侯爵,分别是长支罗伊斯侯爵和幼支罗伊斯侯爵。
既然所有男性都叫海因里希,那么如何区分呢?用数字。但具体怎么编号呢?如果从1开始往下编,几百年来岂不得成千上万?
罗伊斯们很聪明,他们在1668年就颁布了家法,专门规定如何编号。在家族分为长、中、幼之前,还比较简单,就是按出生顺序来。中支这样编号到1616年最后一位统治者海因里希十八去世。而长幼两支则从分家开始,重新从1开始编号。在长支,开始的做法是在每一辈人当中从1开始按长幼编号。幼支的办法之一从每个世纪初清零,从1重新开始。分支太多,辈分复杂,各个分支各有自己的办法,难以一一详述。
1792年9月20日,法兰西革命军队在瓦尔密(Valmy,法国东北部小镇)附近决定性地打败了企图干涉革命的普鲁士与奥地利军队。由老兵和义勇兵所组成的杂牌军,击败了具有极高声誉的奥军与训练有素的普军。这是法国革命政府的第一次胜利,鼓励它于两天后宣布建立第一国。大文豪歌德当时陪同他的恩主魏玛公爵在普鲁士军中,战斗结束后说了一句名言:“从此时此地,世界历史翻开了新篇章。你们可以说,你们见证了这一刻。”而在此次战役期间,歌德还有一番奇遇,就是在炮火中见到了长支罗伊斯侯爵海因里希十一,并与他探讨自己心爱的颜色学理论:
“此时我遇到了罗伊斯十一世侯爵,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一位友好的、仁慈的绅士。我们在葡萄园的墙垛后面徘徊,借此保护我们免遭被围困者不懈发射出的炮弹的袭击。在谈论过一些使我们陷入希望与忧虑交杂的迷宫中的政治事务之后,侯爵垂问我:我目前在忙于什么工作?当我没有答之以悲剧或小说,而是被今天的折射现象所吸引,兴冲冲地开始谈起颜色理论时,侯爵感到非常惊讶。……
面对这样一个人物,无需多费口舌,就能让他相信,自然之友惯于在户外度过一生,无论是在花园、在猎场、在旅途还是在行军途中,总是能找到机会和必要性去观察大自然的整体,让自己熟悉各种现象。而大气、蒸汽、雨、水与土地都不断地交替呈现出各种色彩现象,在不同的条件与环境下,迫切地让人渴望去学习这些特定的知识,将它们归类,放置于不同的条目之下,探究它们或远或近的亲缘关系。……
我们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来回走时,讨论的就是这样的事情;我因侯爵的提问和反对而兴奋,继续阐述自己的理论,破晓前的寒冷驱使我们走向一片奥地利人的露营地,这里彻夜燃着一个巨大的、温暖宜人的篝火堆。”(见歌德的回忆录《1792年法兰西战役》)
1871年德意志第二帝国建立,它是若干德意志诸侯与统治者的“联邦”:共有26个邦国(Staaten),包括4个王国、6个大公国、6个公国、7个侯国、3个自由汉萨城市。其中长支罗伊斯侯爵和幼支罗伊斯侯爵都在7个侯国之列,是名义上与普鲁士国王平起平坐的统治者。
1918年,德国废除帝制和贵族制度,当时的末代幼支罗伊斯侯爵海因里希二十七兼任长支罗伊斯侯爵的摄政者。他也不得不退位。
最后一位长支罗伊斯侯爵是海因里希二十四,卒于1927年,没有子嗣,于是长支灭亡。末代幼支罗伊斯侯爵海因里希二十七的儿子四十五于1945年被苏军俘虏,可能死在战俘营,他没有留下子嗣,于是幼支罗伊斯侯爵家系也灭亡了。
本文一开头讲到的巴伐利亚的罗伊斯—科斯特利茨伯爵,是从幼支罗伊斯侯爵家族分裂出去的,早就失去了统治权,所以从属于巴伐利亚统治者,当兵吃粮,打工讨生活。如今罗伊斯大家族只有这一支还存活。目前的罗伊斯—科斯特利茨族长,也就是整个罗伊斯家族的族长,是1955年出生于维也纳的海因里希十四。
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在西方的贵族圈子里,名字是身份、合法性和荣誉的符号。为了延续这种身份、合法性和荣誉,晚辈与父辈同名的现象很常见。但八百年来全家男性只用一个名字,可谓奇观了。